红旗谱_第三十二节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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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节 (第5/5页)

的时候,天还黑着,出了大门,向南一拐,通过大柳树林子,上了千里堤,月亮从云彩缝里闪出光来。辉煌的光带,象雨注在喷洒,照得雪地上明亮亮的。他想为了这只猪,围村什么地方都找遍了,就是这河滩上还没有去找。他又踏看雪走下堤岸,沿着堤根走了一截路,再向南去,走在铺着雪的河滩上。河滩上的雪,被大风旋绞得一坨一坨的。有的地方,光光的没有一点雪,有的地方,雪却堆得很高很高。大贵踏上去,一下子就陷进大腿深,他又使劲拔出腿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身上热了,出起汗来。在河滩上站了一刻,月亮照得象白昼一样。他觉得累了,掏出小烟袋,划个火抽着烟,这时他的脑子里,又想起运涛和春兰。

    抽完那袋烟,刚站起来,想走到冰上去。看见一个黑东西,踏着河坡和冰河连接的地方走过来。象是一只狼,可是走得很慢,又象是一只狗。他蹲下去,想等这狗走过来的时候,吓它一下。那家伙走近了,嘴里直哼哼,拱着雪咂着嘴吃东西,是一只猪。他身上猛地颤抖了一下,想:“一定是春兰家那只猪。”他拍了一下胸脯,高兴起来,喜得心上直跳。等那只猪走近了,他猛地纵起身来,抽冷子一个箭步赶过去。那只猪一见有人扑它,瞪起红眼睛盯着,支绷起耳朵,翘起尾巴,张开嘴,露出大长牙,哺呵哺地一动也不动。大贵看它的样子,怕它跑掉,也不敢立时下手。慢慢向前蹭了一步,那只猪四条腿向前一窜,一下子碰得大贵趔趄了一下子,跌在地上。大贵伸开两条腿向上一拧,一个鲤鱼打挺,啪地戳起身子来就赶。

    自从闹起反割头税运动,人们为了避猪税,把猪藏在囤圈里,或是柴禾棚子里。可是猪是活的,它会在黑夜里跑掉,因此雪地上跑着不少没有主的猪。这只猪自从离开老驴头,饿久了,也瘦了,身腰灵便了,跑跳起来象只狗。猪在头里跑,大贵在后头追。这只猪也许被别人追过了,有了经验,一碰上雪垄,后腿一弹就窜过去,大贵得在深雪里踏好几步,可是它始终也拉不下大贵五步远。

    大贵和这只猪,在河滩里,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竞赛了吃顿饭的工夫。大贵喘起气来,累得支持不住了。憋了一股劲,窜了几步,向前抓了一把,又抓滑了。又挥起胳膊紧捞了一把,又抓滑了,只捞住一条猪尾巴,那只猪吱吱叫起来。大贵伸手攥住猪的后腿,那猪用力一蹬跶,象要腾空飞跃。大贵向前一蹴,到了一片冰地,叉开腿把猪抡起来,啪呀啪地,在地上摔了两过子,摔得那猪再也不蹬跶了。大贵伸手在猪脖子底下一摸,带着刀口,正是春兰家那只猪。心里不由得笑起来,高兴极了,想:猪找到了,春兰他们可以过个安生年了!

    大贵喘着气歇了一下,把猪扛在脊梁上,走了回来,到春兰家门前,敲了两下门,心上还突突直跳。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叫门的声音并不大,就听得春兰家屋门一响,春兰踏着轻轻的脚步走出来。到了门前,问:“是谁敲门?”大贵说:“是我。”春兰一听,象是大贵,憨声憨气的,就待住手不开门。焦急地问了一声:“是谁?大贵?”春兰不知说什么好,她害起怕来,心上颤栗说:“深更半夜,你来干什么?”

    大贵说:“你开门吧!”

    春兰说:“不能,说不明白不能开门!”

    大贵说:“你开开门就知道了。”

    春兰说:“不,不能…叫街坊四邻知道了,多么不好!”后头这句话,只说了一半,没有说出口来。

    大贵一下子笑出来,说:“春兰!我给你找到那只猪了。”

    春兰一听,啪啦地把门开开,说:“嘿嘿!这才过意不去哩!”

    大贵伸开膀子,要把猪递给她。春兰一试,实在沉重,直压得弯下腰抬不起来,着急地说:“不行!不行!”大贵把猪扔在地上,拍了拍身上的雪说:“你搬回去吧。”

    春兰笑了说:“救人救到底,送人送到家,你给俺搬进屋来吧!”

    大贵挪动脚步说:“不,这黑更半夜的…”他说着,扭头就向回走。春兰走上去拽住他,说:“俺爹娘老了,搬也搬不动,这有百八十斤。”

    大贵待了一会,说:“好!”伸手又把猪扛在肩上,通通地走进屋子去。

    春兰先进屋,点了个灯亮儿,说:“爹!大贵给咱把猪找到了!”

    老驴头怔了一下,说:“什么?”他从被窝筒里伸出毛毵毵的脑袋,看见大贵扛进猪来,放在柜橱上,张开胡子嘴,呵呵地笑着。

    春兰娘问:“是大贵?”

    老驴头说:“活该咱不破财,这才叫人不落意哩!”急忙穿上棉袄,转过身来对大贵说:“咱也赞成你们这个反割头税了!”

    大贵说:“当然要反他们,房税地捐拿够了,又要割头税。

    他们吃rou,就不叫咱喝点rou汤!”

    老驴头说:“那我可知道,就说冯老兰吧,他一天吃一顿饺子,吃咸菜还泡着半碗香油。”

    大贵说:“天晚了,你们安歇吧!”他迈开大步走出来,老驴头说:“春兰!忙送你大哥。”春兰送大贵走到门口,才说搬动两扇门关上,又探出身来说:“你慢走?俺就不谢谢你啦!”

    大贵回头笑了笑,说:“谢什么,咱又不是外人。”

    春兰笑吟吟地说:“那倒是真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她看见前边墙根底下,黑糊糊地站着一个人。又问:“大贵!你看那是个人?”

    大贵趋着眼睛看了看,说:“许是个人。”又回过头来说:

    “春兰!你回去吧!”

    春兰说:“天道黑,你慢走!”

    大贵说:“好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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