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集-小说卷3_冬的空间-2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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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的空间-2 (第9/9页)

大的兴味,忘记了篮里汤菜已经冰冷。

    因为出血,正在一旁吃饭一旁说到女生堆雪人故事的女孩玖着了忙,把碗放下了。

    她照到她二哥说的话到楼下去取雪来止血,把雪用盆装来了,男子A的血便滴在这白雪中。一面把雪敷到鼻部同头部,一面躺到床上去,被上也全是血污了。女孩玖不知所措的在房中各处转。

    “玖,不要紧。你吃饭吧。冷了是不行的!”

    女孩玖没有做声,摇摇头。

    “你吃饭,听我的话!不听二哥的话我可要生气了。我们不能同时有病,还不明白么?”

    女孩玖又点点头,刚把碗拿到手上,见到血把男子A手染红了,又放下碗来照料男子A。

    “不要你管,不要你管,自己吃饭!你不吃饭我当真要生气了!”

    女孩玖仍然拿了碗,背了男子A,装作吃饭的样子,大的泪落在碗里,到后把一个为母亲赠作十六岁生日的碗,掉在地板上打碎了。

    男子A不再说话,因为两个鼻孔皆堵塞了棉花,血仍然在鼻腔里涌,到后是从口中喷出血来了,血喷到面前盆里,所有一盆白雪皆成了红色。

    六

    下午三点在××小医院里住下的男子A,躺到床上毫无生气。女孩玖坐在床边照到男子A意思给一个书店主人写信。信成了,轻轻念着:××先生:我的病又发了,毫无办法,如你所知道的一样。现在住到××院里,自然是不会即刻就到危笃。但人一病倒,书是教不成了。请你告给我一个消息,是我那一本书究竟要不要?若是要,你就即刻为我送点钱来。

    我的情形你明明白白,学校方面是一个薪水也没有剩余,所有希望只在你书铺一方面。

    念完了信的女孩玖。把信放在膝头上。

    “二哥,是这样子写么?”

    男子A在那瘦黄的脸上漾着可怜的微笑。声音极低的说“玖,你写得好极了。”

    “哪里!我不明白象不象你口气?”

    “你比我写得还好。我是一为到这些人写信就得生气的。

    你坐五点钟车把信自己拿去,送到他经理处,若是不在家也就回来了,不要太晏,天晚了很麻烦。“

    “我想一定要找他拿钱来,不然我到蔡先生处住一晚,明天总有结果。”

    “住到上海也好,不过实在没有钱,就到蔡家借点钱也好,我恐怕他们近来也很不方便。”

    “我去看看再说。我赶得及就回来,赶不及就不回来,你在这里总不怕什么罢。”

    “一点不要紧,你去罢,车差不多会快来了。”

    女孩玖就走出房到待诊室看了钟,还差二十分,又走回病房来。

    “二哥,若是见到×××得了钱,我一定回来。”

    “你回来这里也关门了,不如到蔡先生处住一晚也好。你放心,我自己晓得这时血不会再流了。”

    来了一些年青男学生,女孩玖不再说什么话,披了大衣出了病院到车站去了。

    年青人来看男子A的病,其中一个学生甲,用着近于好奇的神气,说“听A先生流了吓人的血,这时好了吧。”

    男子A点头苦笑。心里想想:这是吓人的事,倒想不到。

    复次年青人中又有一个乙说话了,他说“这是火气。”

    男子A仍然只有点头苦笑。见到这情形,就有另外一个懂事一点的学生丙,用现在中国所有批评家神气,在同学乙言语上加以指正。

    “鹭鸶,什么火气水气,说这样无常识的话!”

    “怎么不是火气?血属金,——”

    “博士高雅,博士高雅,什么血属金,念你妈的灵光经!”

    那被同学取绰号名为鹭鸶的,很不服气样子,也不问地方,大约是天真烂漫习惯了,说话非所长,就想捏拳头打。

    学生丙躲到男子A床边去,似乎求救。

    学生丁,一个小脸小鼻大麻子的人,说“怎么打起来了?

    要打就出去,这是医院,是A先生病室,这样放肆,真应记大过一次。“

    还有戊己不说话,只是笑,且摇头,仿佛意思是说“真不敢当”

    男子A见到这情形,觉得年青人真是很痛快的活到这世界上,使人羡慕不已,然而也很受窘了,见戊不说话,就问戊“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

    “从江边。因为在路上听到有同学说到A先生今天鼻血流得太多,搬到了这里,所以邀来看看。”

    “今天雪真大!”

    “是的,大极了。江边很美。”

    “你们真舒服。”男子A说着就叹了一口气。

    丁就向丙说道:“A先生说你真舒服,团头团脸,有官像,听到么?”

    丙说“听到了,你的恋爱要我讲给A先生听没有?”

    甲说“只管讲!”

    乙说“老甲,你的事我清清楚楚,我明天还得到同乡会集议席上报告,不要以为自己干净得很!”

    大家随意在病人床前说着笑话,且似乎是这些话是正为男子A是教授的原故,才处处还加以剪裁来说的。本来再玩一会或者就当真会听到许多据说极其动人的恋爱故事了。

    但学校的大钟一响,年青人皆记起吃夜饭这一件事,觉得有应当赶到食堂争夺一个好位置的必要,所以一窝蜂走了。

    甲乙丙丁离开病人时,就同时说道:

    “A先生,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男子A很忧愁的说“好,你们明天来!”这些人就走了。

    人走了后,男子A心想:一些有福气的人。…学文学,自然会要产生无量数伟大作品。…还有先生咧,教英文,大约恋爱之类,还会用英文写情书。…毕业了,也去教书。…一些宝贝。因为家里有钱,或者从更苦的阶级里爬到这里念书,穿新衣,开会,吃茶点或写报告,快活了。…有理由天真烂漫活到这世界上的人很多?…不过任如何为这些人着想也很无聊,因为这些年青人,到食堂把座位占据到后,也就正在男子A病上作一种猜想,甲乙丙虽各有所持,总而言之则以为男子A是为女人而病,大家皆以为这猜想绝不会错。幸好蒸鱼到了桌上以后,大家意见才能统一,异口同声说是近来食堂蒸鱼味道总是太淡,再不注意真得另外换一个馆子包饭才好,把男子A开释,继续谈鱼rou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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