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张爱玲(张爱玲传)_第九章与子相悦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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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与子相悦 (第6/6页)

取得脸型,另向别的地方取得对白。”

    她说话不多,然而一句是一句,言之有物,掷地有声。问到“最喜欢的女作家”这个问题时,明明白白地说最喜欢苏青——“踏实地把握生活情趣的,苏青是第一个。她的特点是‘伟大的单纯’。经过她那俊洁的表现方法,最普通的话成为最动人的,因为人类的共同性,她比谁都懂得。”

    而苏青也说:“女作家的作品我从来不大看,只看张爱玲的文章。”

    潘柳黛坐在一旁,焉得不恼?如何不惊?

    她记起与苏青一起去张爱玲家做客的情形,当时她是怎么样地嘲笑讥讽张爱玲的装腔作势,她曾向苏青饶舌,而苏青亦是无可无不可地附和着的,于是她以为苏青同自己是一路。却原来不是!苏青居然“只看张爱玲的文章”那不消说,大抵自己背后诋毁张爱玲的话,苏青也是不赞成的,甚至可能透露给张爱玲的了。

    一个人恨另一个人,往往并不是因为对方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可能恰恰相反,是因为自己先做了有负对方的事情,预料对方是会知道而且会被得罪,于是先就把对方当做假想敌,恨起他来。

    潘柳黛便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同张爱玲结了梁子。

    “女作家聚谈会”完整的谈话记录刊登在1944年4月《杂志》第十三卷第一期,满城争说的,却只是“张爱玲”三个字;紧接着5月号《万象》上迅雨的评论与《杂志》上胡兰成的文章同期登场,更是掀起一股“张爱玲热”

    潘柳黛终于发飙了。

    她痛恨张爱玲的引人注目,痛恨胡兰成对张爱玲的青睐,更痛恨张爱玲的高贵,这心理就好比贾环明知不如宝玉,却又偏自取其辱地处处要同宝玉比,并且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

    一个妒忌的女人是不可理喻的,可以把对别人的尊重与友谊一起当炮弹射出去,哪怕陪葬了自尊也在所不惜。她不顾撕破面皮,写了篇《论胡兰成论张爱玲》,先是张冠李戴地把李鸿章和张爱玲的关系说成是“李鸿章的meimei嫁给了某姓之后,生了一个女儿,这女儿长大之后,嫁给了姓张的男人,这姓张的男人又生了一个女儿,这女儿就是张爱玲。”(西按:其实是李鸿章的女儿嫁给张佩纶,而张爱玲是佩纶独子的女儿。参看本书第一章。)

    ——故意把关系拉远两层,然后再在一个伪造的姻亲关系上开骂,说“李鸿章既然入过清廷,对‘太后老佛爷’行过三跪九叩礼,口称道:‘奴才李鸿章见驾’,受过那拉氏的‘御旨亲封’,那么她的父亲既要了李氏的外孙女,所谓‘外甥像舅’,张爱玲在血液上自然不免沾上那点‘贵族’的‘仙气儿’了…这点关系就好像太平洋里淹死一只鸡,上海人吃黄浦江的自来水,便自说自话说是‘喝鸡汤’的距离一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一点亲戚关系。”

    又说“最可笑的却是当时文坛上有一个大名鼎鼎,颇受汪精卫赏识的作家胡兰成,本来一向是专写政治论文的,但由于他赏识了张爱玲的文章,便因而赏识了张爱玲,并且托‘仙风道骨’的邵洵美介绍相识,惊为天人,所以不惜挥其如椽之笔,写了一篇《论张爱玲》。文中除了把张爱玲的文章形容成‘横看成岭侧成峰’外,更把她的身染‘贵族血液’也大大的吹嘘了一番。”

    “对于她的标榜‘贵族血统’,我从来未置一词过。但是这次忽然看了一向两眼朝天的胡兰成,竟用政论家的手笔,写了这样一篇神魂颠倒的软绵绵的捧场文章,居然也一再强调张爱玲的贵族血液,便不禁一时心血来潮,以戏噱的口气,也发表了一篇《论胡兰成论张爱玲》的游戏文章,以‘幽他一默’的姿态,把胡兰成和张爱玲都大大的调侃了一场。”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潘氏最痛恨的原来是“文坛上大名鼎鼎”、“本来一向是专写政治论文”、“两眼朝天”的作家胡兰成居然也会对张爱玲“神魂颠倒”“惊为天人”这才真叫潘柳黛坐立不安——吟风弄月本是文坛中事,张爱玲名气再大、风头再健也还是圈中游戏,然而现在政坛上的人也被惊动了出来“挥其如椽之笔,写了一篇《论张爱玲》”那可真叫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于是,潘柳黛醋意横流地先把胡兰成的独占当时“政论家第一把交椅”的事,大大捧场了几句。而后问胡兰成对张爱玲的赞美“横看成岭侧成峰”是什么时候“横看”?什么时候“侧看”?

    ——话说到这一步,已经一路往下作里走了。这种“幽默”简直狼荡!由此可知,当年张爱玲身边虽然簇拥着闹轰轰一堆赞好捧场的人,却多没有什么真心对她,连得过她好处的平襟亚与闺中女友潘柳黛也是这样想方设法地踩她,害她,贬她,那么胡兰成的相知相惜也就更衬得难能可贵了。

    同时也可以想象当年张爱玲所承受的压力——潘柳黛在文中暗示胡兰成与她的暧昧关系,她不可能不刺痛。

    她与胡兰成是在这年8月结的婚,有些仓促,或许也与这件事多少有些关系的吧——即使不想对世人交代,也要给自己一个明白。

    也许世人都认为她错了,也许她自己也曾悔过——她整个的一生留下那么多文字,却无一句提及胡兰成其人,至少是并不以他为傲的罢——然而,一个人一生中从没做过一件错事,那又有什么趣味?年轻的时候不任性,不犯错,又要等到什么时候?犯错是和出名一样,都是要赶早的事,宁可做错,也不要错过,不然,就来不及了。

    “秋凉的薄暮,小菜场上收了摊子,满地的鱼腥和青白色的芦粟的皮与渣。一个小孩骑了自行车冲过来,卖弄本领,大叫一声,放松了扶手,摇摆着,轻倩地掠过。在这一刹那,满街的人都充满了不可理喻的景仰之心。人生最可爱的当儿便在那一撒手罢?”(张爱玲:《更衣记》)

    张爱玲,也不过是在菜市场一般的乱世客途中短暂地撒了一把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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