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太阳_第十一章夜露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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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夜露 (第4/7页)

自扯了从辽西战役以后就相熟起来的岳大壮问:“听说你们南方热起来,墙头上能贴饼子,生水里能煮鸡蛋?”岳大壮笑起来说:“你别听人瞎咋唬了,世上哪里有那样事!”两人一搭一合,说得兴起,岳大壮就跟牟春光讲了一番南方多么美,多么好的话,而谈论南方竟构成他们之间的缘分,愈往南走,离家乡愈近,岳大壮说不出有那么一股子喜气,一路之上便唠唠叨叨对牟春光夸奖南方。牟春光听在耳里放在心上,可是,经过几天的磨难,一层阴影暗暗升上心头。

    在他跟老板说话间,突然觉得大腿上刺得猛疼。

    老板见他又拍又打,就笑将起来:

    “你看,这里遍地稻田,哪能没有蚊虫!”

    “这哪里是蚊虫,简直比马蜂还厉害,隔一层布都刺透了。”

    不过慢慢饮下一杯热茶,心里到底凉爽了些。

    一时之间,疲劳困倦袭上身来,他便走回屋里,就在全班战友之旁摊铺在地下的稻草秸上找得一席之地,躺了下来,摇着老板给的破芭蕉扇,也就睡熟了。

    下半夜,他迷迷糊糊,好像回到黑龙江老家,穿过白杨林子,来到辽阔无边的大草原上。一阵阵小风吹来,那样清凉,那样潇洒;一下又看到成群雪白的鸭子,掀动着红蹼掌,在清澈见底的河水里游荡;一下仿佛自己也在河里浮游,而且抓到一只活蹦乱跳的金色鲤鱼,他欢喜得不得了,就抱在怀里;不知怎么,鲤鱼竟一下变成马蜂,而且泼刺一声从怀里猛跳出去…

    于是他一下惊醒转来。

    他揉揉两眼,心下想:

    “老人说,人心里想什么就会梦见什么,我是怀念家乡大草原了。”

    他满怀惆怅,看看门洞外已经泛白,他不想再睡,爬起来走出去。

    他站在禾场上,向东方瞭望,一片污浊混沌的曙光又红又暗,一看就将带来更加炎热的一天。

    牟春光这个勇敢的人,心头有些发怵了。

    他对自己心境十分恼火,仔细分辨,他此刻不知为什么暗暗埋怨起岳大壮来,他觉得那些甜言蜜语,全是欺骗。

    不过,清晨上路以后,牟春光作为一班之长,心下还暗暗鼓励自己:“不是火里不怕燃烧,水里不会下沉吗?我难道就真的被烧光、沉没?”他为了鼓舞士气,大声喊叫:

    “二班同志!咱们唱个歌好不好?”

    “好!”战士们见班长兴头很高,也跟着嗷嗷叫“唱什么好?”

    牟春光立刻喊道:

    “就唱火里不怕燃烧,水里不会下沉!”

    说着,他举手一挥。于是,一只从东北唱到华北、又唱到南方来的这支苏联《骑兵歌》,就飘扬飞荡起来。

    是的,

    牟春光不肯示弱,

    牟春光挺拔而起。

    不过,这一天跟头一天不一样,那股子潮湿闷热似乎已经蒸发净尽,赤日之下,灰尘滚滚,蔽日遮天。走到快晌午,火热的太阳光,就像一千座、一万座火山同时爆发,把火山口里喷射出来的熔岩和热灰一起扑向人间。熔岩流像通红的钢水,带着热,带着火。热灰像雨一样稠密地落在人们身上,在灼伤、在侵蚀,在吞噬人的rou体。于是整个地球都燃起熊熊大火,火一直烧到牟春光心里,早晨一度昂奋起来的心绪又渐次黯淡下来。

    是枪林弹雨,他敢冲敢拼,

    是血光火影,他能打能杀,

    可是,这大自然的暴虐,他跟谁去搏去斗!

    当他低了头,膛着火热的灰尘走着的时候,突然间,一阵嘶喊声一下把他惊醒过来。

    他抬头看时,大吃一惊。

    原来是走在二班排头一个战士,扑嗵一下跌倒地下。一股火焰倏然传遍牟春光全身,他立刻跑过去。只见那战士满脸胀得紫茄子一样,牙关紧闭,嘴唇煞白,人已昏迷不醒。这一见,牟春光不觉肝肠痛断,猛扑下身,摸了摸他的心脏,心脏跳动已非常微弱。他想给他解开衣襟松松气,可那只能让暴日炙烤他的胸膛。他听见大伙喊:

    “水!”

    “水!”

    …

    可是,水壶在火热炎天之下,早已干涸了。

    大家拍着水壶,空自焦急,无计可施。

    牟春光仰头左右环顾,突然站起身往稻田地那边跑去。

    他窜到田边,两膝跪倒,趴下身子,从稻棵底下勺起半茶缸污浊的泥水,水是那样混,发出腥味,可这是水呀!

    他端着这缸水就往回跑。

    一个排长见这情景一把拦住他:

    “上级严禁饮用污水…”

    牟春光满面通红,两眼圆睁,只一把,把那个排长推得踉踉跄跄,几乎跌倒。

    他径直朝那个垂危的战士跑去,撬开紧闭的牙关,把那缸水向他的口中倒去,战士喉咙间哽地响了一声,紧闭的嘴眼却都没有张开。牟春光一眼瞧见,战士身上都发青了,就像一记闷棍朝他头上猛打,他脑子里“轰”的一声。

    正在这当儿,牟春光听到有人连声朝他喊叫:

    “牟春光!牟春光!”

    抬头看时,原来是随队的军医,带着一副担架,飞奔而来。

    军医见牟春光往人口里倒泥水,勃然大怒,正待发作,但见牟春光太阳xue上暴涨的血管像蜿蜒的青蚯蚓在微微簌动,便耐住了性子,只是把牟春光推开了。

    军医施行了紧急抢救措施之后,立即把那战士抬上担架往后走去。

    牟春光失神落魄地站在那里,望着那担架忽悠忽悠荡着愈走愈远。

    他突然抱着头顶,哭了出来。

    那夜暴雨山洪,没有镇住牟春光。

    今天这要扼杀人性命的暴日,却强烈地震撼了他的灵魂。

    他把一股恼火气都发泄在岳大壮身上:这南方,

    有什么美?!

    有什么好?!

    这是火的炼狱呀!…

    谁料一转眼间,片云如墨,大雨倾盆,云雾低垂在地面上,雨点狠擂在人身上。全军人等,像一下跌过火山,又一下闯入火海。由于前面情况紧急,他们竟在这暴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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