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树_第七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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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第1/13页)

    第七章

    那几年,艾米·帕克多次想生个孩子,可总是不成功。

    “这段路寸草不生,”她笑着说。

    因为奎克莱依家或者欧达乌德家亦无所出,帕克夫妇便采取了一种回避现实的态度,故意装得没有孩子也亲密。他们宽慰自己,这所整洁的、斯坦和奎克莱依家的小伙子们建造的房子,并非封闭他们生命的盒子。当然,他们仍很年轻,他们的弱点只偶尔暴露,还可以像作梦一样打发掉。即使环境已经迫使他们开始思索,也是纠缠不清。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清理那一团思想上的乱麻的工作进展不大。他们也祈祷。祈祷的多少要看他们信仰的强弱变化了。他们相爱,有时候激情满怀,偶尔也抱着一种怨恨。他们也许不像过去那样,总希望厮守在一起,而是更珍视静谧的时刻,甚至缅怀过去的忧伤。有时候他们相互安慰:

    “就像现在这样,我们也可以过得挺好,”斯坦·帕克说。“要是有了孩子,他们到头来责怪你一辈子。”

    确实如此。

    艾米·帕克通常是个快活、勤快的年轻女人。她到门廊外头摔打掸帚,或者坐在一截树干上剥豆子。如果生命的狼潮在她内心深处涌动,那地方也没人觉察到这些。大家都尊敬她,也喜欢她。只是有时候,她眺望着周围的景色,一张脸上充满饥渴的神色,或者担心房顶被狂风掀掉,不过只是偶尔这样。就这样,帕克夫妇在这一带继续受人尊敬。要说挖个坑、砍棵树,或者紧要关头给马钉掌,谁都比不上斯坦·帕克。他只消用临时凑合的工具,就可以在比别人短的时间内干完。当然,他这是从他父亲那儿学来的。如果什么时候,有一首诗或者有一种对上帝的幻觉几乎在他脑袋里形成,谁也不会知道。因为人们并不谈论这种事情,或者说你不会注意到这儿的人有这种习惯。

    到班加雷的半道上,盖起一座教堂,供周围的居民们做礼拜。有些人去,在那儿祈祷,唱音韵缭绕的赞美诗。与其管这叫做礼拜,还不如说只是一种比较文雅的活动,至少对大多数人是这样。由于受她的教养中比较文雅的那部分的影响,艾米·帕克也去做礼拜。她喜欢唱那种悲哀的圣歌。如果说她敢于有什么越轨的举动,那便是在心里琢磨丈夫的肩膀何以变得那样遥远。她心里纳闷,穿着节日的礼服,呆在教堂里的时候,斯坦在想些什么?她从脸上撵走几只苍蝇,还有恼怒的阴影。她为他内心深处的那些感受而懊恼。那种感受比她自己被那悲哀的赞美诗所激起的渴求更加微妙。她的声音缠绵徘恻,多少有点春心荡漾。她有一瓶香水。到教堂做礼拜时,她把瓶子晃晃,往身上洒了一点儿,给热烘烘的马鬃和尘土也平添了一股香气。当她张着丰润的双唇唱歌的时候,她看起来纯明透亮。她的本质也毋庸置疑。可是对于斯坦,你就有点儿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这男人自个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脑子里头一片混乱,因为妻子正瞅着他,此外还得注意应付做礼拜说的那些话。他的身体——他在某种程度上为之羞愧——使他带着几分尴尬与谦卑联系起来看待。但事实上他是愈发谦卑了。当他没能攀援到那祈祷的顶峰时,他就上下打量自己,或者打量教堂靠背长椅的木纹,发现这二者都有瑕疵,而且没有多少希望可以加以纠正。尽管有时候,在篱笆外面马儿戴着嚼子咀嚼的时候,在听到某句突然给人以启迪的话的时候,在鸟儿衔着杂草在檐下筑巢的时候,在有人突然说了几句包含了那么多承诺的话的时候,静谧也确实降临。这静溢也许是上帝的恩赐。

    帕克夫妇的日子过到这时,他们的邻居奎克莱依老爹死了。那是一个落霜的早晨,他在上厕所的路上,摔倒在酸模草丛中。他躺在那儿,等到大家发现,已经死了好长时间了。几位有经验的女人给他洗了身子,他被放在一辆大车上,一路颠簸送到墓地。墓地在一块白草萋萋的草地上,那是班加雷的公墓。死者留下的寡妇这时也只是勉强支撑着出席葬礼。她把一束金盏花插到一个广口瓶里,可是当天就被山羊给叼走了。这样一来,那逝去的老人连那束凋零的花的最后一点哀惋也没有得到。

    当天晚上,送葬的人们回到他们各自居住的地方。大家都把奎克莱依老爹忘到了脑后,除了他那又老又疯癫的遗孀,又丑又温柔的女儿,以及斯坦和艾米·帕克。这桩事时常把他们搅得心神不定。黑暗中,他们相互搂抱着,一起抵御死亡的可能。他们息息相通,精神上壮大了许多。他们爱抚的手使对方的身体又暂时获得一种生命的活力。

    除了这种死亡的暗示,他们的生命是坚定不移地存在于世。现在他们已经有一小群奶牛了,还有两头牛犊,一头胖乎乎的小公牛。帕克夫妇转到以养母牛为主。金黄色的灯光是他们点燃的晨曦,银白色的雾气从他们的嘴里吐出来,在脸前飘逸。他们像身边嘎吱嘎吱的洋铁桶的把手一样僵硬,穿过落满寒霜的院子去挤牛奶。

    日于艰难的时候,斯坦·帕克到班加雷筑路队干活,周末才回家。他越发沉默寡言,越发干瘦,也越发冷漠了。铺路用的石碴于的尘土扬在脸上的皱纹里,但是他们存起了一些钱。艾米挤牛奶,然后把牛奶送出去,送到班加雷以北的地方。那儿现在定居下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斯坦一连几个月给阿姆斯特朗先生干活,赚了不少钱。阿姆斯特朗先生是个有钱的屠户。他在这儿盖了一座别墅。他飞黄腾达,已经到了绅士的份儿上,而且可以用那红砖别墅表示他的显要了。这座别墅建在离帕克家一英里远的地方,周围是花园。月桂树做成的围篱,树影婆娑,曲径通幽。有扇窗户镶着彩色玻璃。还有一座女人的石雕。那女人用一双手羞羞答答地遮掩着赤裸裸的身子。

    斯坦·帕克在屠户的花园里干了一阵子,通常是在那周围干活儿。他砍木头,给宰了的鸡鸭煺毛,烧树叶儿,给那些椭圆形的玫瑰花花坛和长方形的美人蕉花坛锄草。这些花坛把花园装点得绚丽多彩,但没有什么特色,跟普通公园一个样。但屠户很满意,他觉得这已经很壮观了。他裹着皮革制成的护腿,焉然是一副乡村绅士的派头。他跟仆人们说话时总是快快活活,随随便便,边说边揉搓着口袋里头的钱。这种态度使得斯坦·帕克不由得垂下眼睛。别的仆人却利用了主人的信任,不是变得贪心不足,就是变得目空一切。但是屠户觉得这是自个儿用钱买来的——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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