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之恋_第七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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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第4/8页)

』,指望不药自愈。”

    马浩然闭着嘴吁了口气。“想必总是非常砾亮了,”他终于说。

    “那当然了。不过听说脾气挺大。动不动抬出马恩列斯来把小陆训一通。”

    “小陆这人也真傻。太不值得了。”

    “我说他就像那些信佛的人『请经』一样,把半部马列主义请到家里去供着。”

    马浩然不住地摇头。“太不上算了!”

    徐子桐却点头摇脑地微笑着。“据我所知,也并不完全是不上算。”

    马浩然倒是一听就明白了,也向他作会心的微笑。

    志豪看他们俩鬼鬼祟祟挤眉弄眼的神气,也猜着一定是议论他。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实在有点坐不住,看看表已经快六点了,今天索性迟到早退,滥污拆到底,大不了受检讨。早一点回去,在戈珊上报馆以前还赶得及见她一面,说两句话。天天总是他回去的时候她已经出去了。

    他站了起来,去拿他的上衣。这两天天气乍暖,大家在室内都穿著衬衫,把上衣挂在墙上的一只衣钩上。重重叠叠一件件蓝灰色的列宁服,完全一式一样,无法辨认。他把手在一只衣袋外面捏了捏,听见一包香烟的纸壳微微发出响声,掏出来一看着,并不是他抽的那种牌子。连摸了几只口袋,才找到一条蓝白格子大手帕,是他自己的,当然那件上装也是他的了。偶尔一回头,却看见一屋子人都向他望着。他不由得涨红了脸。

    “不摸口袋,简直不知道哪一件是自己的,”他一面把衣服拿下来,穿上身去,一面喃喃地说着。

    没有人接口,大家都又低下头去办公,但是似乎对他的行动仍旧很注意。志豪觉得他无形中受了很大的侮辱。他默默地走了出去。

    到了家,他母亲听见他回来了,在楼下起坐间里喊了一声:“今天回来得早!”他唔了一声,怕她唤住他说话,改作两级楼梯一跨,三脚两步上了楼。

    戈珊在灯下坐着,把一只小电筒拆开来装干电,像是正预备出去。

    志豪挨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刚才医生怎么说?”他问。

    “还不是那一套。”她把电筒一扳,对着外面的阳台。酒杯口粗细的一道淡黄色的光,穿过那黑暗的小阳台。

    他觉得她已经跟着这道光出去了。“又要出去了!”他用嘴唇轻轻地咬着她手臂上的温软的肌rou。“在家里休息休息吧。医生不是说的,顶要紧是静养。照你这样成天跑来跑去,吃药打针都是白费的。”

    “白吃了,白打了,你心疼了。”她把电筒的光收了回来,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扫射着。

    “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噢,我说错了,你不是心疼钱,是心疼我,是不是?──少rou麻些!”

    她突然用力把他一推,沙发旁边的一盏台灯被撞翻了跌下地去,乳黄色水狼纹玻璃灯罩砸得粉碎。

    “这是干什么?”志豪大声说。戈珊索性捞起一只茶杯来往地下一扔,当朗一声响,茶杯碎成三四瓣。“你不是心疼钱么?不心疼你嚷些什么?”

    “志豪!”他母亲在楼底下喊着,似乎有些惊慌起来。“志豪!”

    戈珊又抓起一只厚玻璃烟缸,对准了穿衣镜掷去。“倒要看你心疼不心疼!”她说。

    志豪走到洋台上去站着,靠在铁阑干上望着下面的小院子。

    戈珊把电筒揣在口袋里,走到那有裂纹的大镜子前面掠了掠头发,把腰带抽一抽紧,然后走出房去。

    她下楼,陆老太太上楼,正在楼梯口遇见了。

    “怎么了?”陆老太太微笑着问。“吓我一跳,听见唏玲晃朗响。”

    “是我砸碎了两只碗,”戈珊笑着说。

    “哟!让李妈来扫出去吧,在屋子里穿著拖鞋,别踩在碎磁上。”随即叫了声“李妈!”又说:“戈小姐不吃饭出去?就要开饭了!”

    陆老太太见了面总是客客气气,但是她对于戈珊搬进来住是非常反对的,认为这样的人“惹不起”,等于引狼入室。然而反对无效,儿子也有这样大了,管不住了,又赶着这婚姻自主的年头儿,对方又是个共产党,现在正是得势,她也只好自己譬解着,倘若有这样一个媳妇,在这乱世倒也是个护身符,不失为“以毒攻毒”

    她这种心理,戈珊非常明了,并且就连志豪也不免有类似的思想。人类是奇异的动物;即使是最隐秘最真挚的感情里,有时候也会夹杂着一些势利的成分,在志豪的眼中看来,她是这城市的征服者,是统治阶级的一员,是神秘英勇浪漫的女斗士。他不免有一种攀龙附凤的感觉。而最使她感到难堪的是:事实上她绝对没有他想象的那样重要。她的政治生命不过到此为止了,她自己知道。过去她为了党,把自己的健康毁了,而在全面胜利后的今日,她还得靠出卖她一点残余的青春给自己付医药费。这是她连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

    她总告诉自己她并不是不爱志豪。不过她实在讨厌他那种婆婆mama的温情。永远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认为于她的健康有碍。她需要的是一种能够毁灭她的蚀骨的欢情,赶在死亡前面毁灭她。而他不断地使她记起死亡。有时候他使她已经死了,他是个痴心的婴孩伏在母亲的尸身上吮吸着她的胸乳。

    她是这弄堂里唯一的一个“夜归人”,隔邻都听见她每天深夜回来揿铃,叫门。今天却回来得特别早,还不到十一点钟。

    而且不是一个人回来。她约了刘荃到报馆里谈话,商量着编写一些抗美援朝的小册子,第一本暂名“美帝侵华史”,把近百年中国历史上一切不幸事件都归罪于美国。

    “美帝的爪牙是隐藏着的,不像德日帝国主义那样的显露,”戈珊解释着。

    他们费了很多的时间商讨怎样证明美国是德日的幕后主使人。戈珊那里有一本书可供参考,但是刚才从家里吵了一架出来,匆忙中忘了带出来,所以这时候叫刘荃跟着她回去拿。

    “你住在你们宿舍里么?”刘荃问。

    “不,我住在亲戚家里。”

    刘荃也没有再问下去。所有工作上接触到的同志们的底细,都不应当多打听,那是触犯纪律的。但是刘荃不免在心里忖量着,她所谓亲戚是否就是今天医院里的那个青年。他觉得很有趣。今天他在医院里透视过了,肺部完全健康,所以突然感到轻松起来,仿佛白拾到了几十年的光阴,心情很闲适,到哪里都像是观光性质。

    戈珊这家亲戚住的是半西式弄堂房子,由后门进出。有一个女佣来开门。戈珊领着他进去,一同上楼,一面听见楼下房间里一个老妇人高声间:“李妈,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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