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葆中短篇作品_飘逝的绝唱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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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飘逝的绝唱 (第6/10页)

俗骨,尚能坐怀不乱,彼能之俺僧家更能为之。崔莺莺初识张生临去时那‘秋波一转’,风魔了张解元,却风魔不了吾等悟守佛门戒律的僧人。”…

    应该说,人是我们这个世界上唯一具有意志的动物。但意志再坚强的人也有弱点,都有对某种诱惑的不能抗拒。美色,在诸多诱惑里是最迷人也是最难抵御的诱惑。老和尚掌管的僧徒们面对禅堂上莺莺的“秋波”心灵上能否修行得了无尘垢,人们不得而知。但老和尚从美色入手,教众僧徒收心敛性,对子恰恰抓住了人欲中的根本。

    渴望爱情,是人类永远难以逃脱的天然律。从某种意义上说,爱情是人的生命的中心与精华,爱情对于青年人,则更是生命中的一种不可或缺的养料。然而,不了情谁也说不清,相思债哪个还得起。现代科学宣称:人的大脑是由一百五十亿个神经元组成的,可贮存一千亿个信息单位。以目前的科学水准,要造一个相当于人的大脑功能的电子计算机,需耗资三千亿美元,而这计算机与人下围棋时,仍常常要败在人的手下,可见人是万千生灵中归复杂的高级动物。人的情感的领地,是世界上所有差异里面最为复杂的地方。眼、耳、鼻、舌、身、意,六根难净,灵识相纠,各自寻着不同的路数发展变化。人的见异思迁,喜新厌旧,欲望无尽“爱河饮尽犹饥渴”的天性,决定了爱情是个答案无穷、永存歧义的课题。

    经典爱情的画幅深藏在艺术王国的宝库里,林林总总,灿若云锦,但这些画幅只能在人类向往美的心匣里蓄放,在现实社会里很难觅到它的倩影。艺术本是痛苦的产物,经典爱情无不是人们在不断地痛定思痛之后,用理想的丝线编织的爱的霞缎。

    王实甫的《西厢记》亦然。

    不朽的作品,常常缘自幻灭。不朽作品撼动人心的程度,往往与那个时代幻灭的程度成正比。

    “只识弯弓射大雕”的蒙元统治者统一中国后,华夏史页上曾出现过最令人难以卒读的章节。蒙元王朝将国人分为十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看来,将知识分子划为“臭老九”并不是“文革”的发明,其“专利权”当属蒙元统治者。元时,儒生学子的地位之卑贱,几与乞丐等同。加之元代在八十余年里中止了科举制度,堵塞了知识分子唯一通往仕途的道路,大多数知识分子只能在社会最底层呻吟挣扎。正直的知识分子,大都具有良知,良知是人类心灵中最为宝贵的珍珠。毁灭物的珍珠还称不上幻灭,粉碎心的珍珠才是一个时代最大的悲惨。当知识备受轻贱和凌辱时,真正的知识分子往往比芸芸众生有着更多的焦虑和痛苦。当良知的光明被恶魔扑灭,当良知的伤痕连上帝也无法医治时,受压抑的良知往往会驱使着诗人去呼唤,差遣着词家去抒发…

    永济一带大量的文化遗存证明,发生在普救寺里的崔张恋情故事,是有其生活原型的。最早将这故事形诸文字的是中唐与白居易齐名的大大诗人元稹写下的《会真记》。时隔不久,元稹的文友李绅又将这传奇故事写成诗体的《莺莺歌》。无论是《会真记》还是《莺莺歌》,都将张生描写为始乱终弃的薄情文人,绝代佳人莺莺都落了个“为郎憔悴却羞郎”的悲剧下场。北宋诗人秦观、毛滂都写过《调笑转踏·莺莺》,痴情的莺莺也是落了个“薄情年少如飞絮,梦逐玉环西去的结局。

    男女恋情的凄婉悲剧,更能揭示人的本性,使人清醒地看到人性中“魔鬼”的一面。细检经典爱情的版本,悲剧结局居多。这其中,既有社会因素酿成,亦有人性弱点使然。遥想一代俊逸司马相如,在抚琴高吟《凤求凰》时,他爱卓文君的情感是何等炽热、何等奔放、何等癫狂,然司马氏高官得坐骏马得骑后,又犯了人类那喜新厌旧的古老的错误,徒令卓文君当头泣歌《白头吟》…

    王实甫写《西厢记》时,并没有在前代文豪设下的路标前停步,他在金人董解元之《西厢记诸宫调》已把悲剧改为大团圆结局的基础上,又将崔张的恋情故事进行了高度升华,在大大强化崔张以人性殊死对抗封建礼教的描写中,把笔锋直刺整个社会。元代是一个吞咽着宇宙间一切天光的历史大黑洞,在那惊人的黑暗里,魑魅翩翩,怨鬼啾啾,官、吏、僧、道,酒地花天,工、农、儒、丐,猪生狗活,整个社会都在做着死之梦。面对这个黑洞,王实甫将自己的心光、胆光与灵魂之光化作希望的火焰,在无尽的黑暗里翔舞…

    文有鼓点,教人心颤;诗有佳句,令人眼新。我在读《西厢记》时,常常惊诧:在心灵的珍珠被一个社会碾成齑粉时,王实甫怎会写出恁多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珠圆玉润的文字?

    元代社会虽然黑暗,但上苍创造的大自然的原生态并没有遭受多大的破坏。庄子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对古蒲州山川胜景了然于胸的王实甫,该是从那无言的大美里采撷到美的情思的。那九曲风涛的黄河,那蒲津渡凌空飞架的浮桥,给了王实甫海立云垂般的奔放;那凝固在普救寺建筑上的盛唐的最绚丽的色彩,那寺中摇曳多姿的千竿君子竹的青翠,给了王实甫错彩镂金般的典雅;中条山中那锦缎似的清泉碧溪,五老峰上那霓裳似的飞霞流云,给了王实甫出水芙蓉般的洁美;山林间那戛金敲玉的鸟鸣,黄河水面上那灿若仙子的鹳鸟,给了王实甫如梦如幻的空灵…我甚至觉得,《西厢记》是蘸着中条山那金黄的连翘花和银白的龙柏花上的露珠写成的…

    面对元代那个偌大的历史黑洞,王实甫在自我营造的美的氤氲里,石破天惊地喊出了“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此语既出,遂成为叹观止矣的不朽名句。倘若说,莺莺的“秋波一转”风魔了张解元,那么王氏的《西厢记》一行世,即风魔了整个社会。王氏于黑暗中这炽热的呐喊,得到了炽热的回应,蒸发着血气的心灵与受压抑的心灵产生了电磁般的共振…

    爱情的含义虽难诠释,却是全世界的通用“密码”

    “文革”中,我用像章换得的那四百余册“禁书”里,有一套《莎士比亚全集》。在读《罗密欧与朱丽叶》时,我发现莎翁与王氏笔下的主人公为争取恋爱自由时,其处境与心境何其相似乃尔。我曾在王剧与莎剧中各自的一段独白下,沉吟良久,并画也了着重号。

    王剧中,当张生接到莺莺那“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的脍炙人口的书简后,急切盼望天黑逾墙与莺莺相会时,有着这样的内心呼唤:

    …欲赴海棠花下约,太阳何故又生根?(看天云)呀!才晌午也…碧天万里无云。空劳倦客身心,恨杀鲁阳贪战,不教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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