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舞派对_第六章生活是最残酷的锐舞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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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生活是最残酷的锐舞 (第6/6页)

    闻稻森再喝了一口水,他的无名指戴着一枚细细的结婚戒指。维嘉也有过一枚相似的,不同的是,他从不循规蹈矩地戴在手上,他用一根红丝线穿起来,坠在胸前。我了解那枚戒指的来历,那是他买给凄陆女子的信物,凄陆女子用一只状似棺材的小木盒寄还给他。

    "他们没有即刻分手。"我慢慢地说。直到凄陆女子嫁给她的第一任丈夫,他们依然断断续续地通电话,回忆过往的爱情,在长途电话里诅咒、发誓、怨恨、哭泣,彼此竭尽所能地折磨对方。有一年夏天,凄陆女子的丈夫出门在外,维嘉获知消息,像一头蹲伏在暗处的兽,伺机扑上去。他搭乘夜行列车,风尘仆仆地赶往凄陆。在极度缠绵之后,他们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维嘉点起一支烟,就在这时,凄陆女子远在千里之外的丈夫打来电话,嘘寒问暖。维嘉吸着烟,安静地听着凄陆女子心神不宁的话语,渐渐微笑起来。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

    维嘉的隐秘潜伏在我的心里,犹如一尾无声的章鱼。针灸师凉凉的指尖触着我的皮肤,维嘉和雅子在我身边轻声交谈。雅子好奇地指着维嘉的指环,孩子气十足地问他,那是什么?

    是我祖母的遗物。维嘉笃定地回答她。我忍不住看看维嘉,心照不宣地对他笑笑。

    "当你爱一个人,你会对她说出一切。"我采用了一种很言情的表达方式。闻稻森不置可否。我结束了我的诊断。闻稻森充满绅士气质地护送我出门打的,他的下一名病人正等候在门外。那是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孩,并且是我在健身班的老师。他与闻稻森打个招呼,茫然地看了我一眼,不感兴趣,随即别过脸去。他不记得我。我耸耸肩。

    "你认得他?"闻稻森敏感地问。

    "他很漂亮。"我答非所问。

    "他有自杀倾向。"闻稻森低低说。我一惊,他是个不负责任的医生,竟然轻易泄露病人的私事。一辆空的士驶过来,他扬手替我叫住。这一刹那,我注意到他的侧影,他脖颈的肌rou已经开始松弛,提前呈现出老态。我的心轻轻一动。他是个感性的医生,我想。心理治疗这一行或许不太适合他,他应当改行去做牙医。

    别人的故事并不是干净软和的白面包,有的时候它们会是一些毒品,在你的体内,张牙舞爪地驻扎下来。譬如维嘉,他过于沧桑的往事,给予18岁的我、至为痛楚的体验。

    (C)

    灼热的天空(维嘉的往事)

    我忘不了叔叔,做梦会哭醒过来。家族里的男人个个高大壮硕,唯有我,是另类。人家说长高是在梦里,我一次次梦见叔叔坠下山崖,镜头一格一格徐缓地摇,我的心随之跌至脚后跟,全身的体液倒施逆行。我穿硬领衬衫,纽扣一路扣到最顶一颗,戴墨镜,在学校拉帮结伙。父亲渐渐地不肯原谅我。他斜着眼看我,不与我说话。

    而后父亲开始打我,家里的玻璃瓷器统统粉身碎骨。我不还手、也不认错,有一次他一直把我打晕过去。醒来我离家出走,趴上车厢,从云南到东北,我像一条狗一样活了大半年。我受不了冬天的冷,回了云南。没想到云南也冷,还下了雪。

    为了我,全家搬到丽江。在丽江我很安静,不乱走,不认得其他人。但是我的身上像有一串铃铛,我总是小心不让它们清脆地响起来,以免当地的小混混们循声而来。父亲甚至给我订亲。纳西族的女孩子,小君。她没有再读书。常常到我家里来,一家人都中意她,除了我。我不需要爱。我不需要女人。我蔑视爱我的人,包括小君。我暗地对她说,我厌憎你。我剪破她的衣服、藏她的鞋,往她碗里扔沙石,像6岁的孩子,顽劣得无以复加。

    我考上了大学。临走那一晚,城里停电,父母亲在小君的家里恣意庆祝。我在屋后的小溪踩水,小君悄悄跟着我。给我时间,她说,我会从你身边慢慢走开。她举着一支蜡烛,一身白衣,只有眼睛在暗影中格外明亮。她玲珑的耳坠,很像毕加索蓝色时期的画。

    我踏着青石板路离开,到了北湄,读书,工作。我有了很多不同类型的女人。每次回去,小君一定坐在火车站的石凳子上等我,看见了我便热烈地挥手,在凶猛的阳光下如同坚贞的比目鱼。我说赶快找个好男人嫁了吧,她笑笑,不回答,接过我的行李,跟我进屋,一桌的菜,父亲连皱纹都舒展,尝尝小君的手艺,快来尝尝。

    他们催我结婚。我没有道理不娶小君,年华如玉的小君有一张秀气好看的面孔,这样的女子怎么会遭拒绝?我约了小君认真详细地谈,比如学历差距,比如户口问题,比如我爱上了别人,我顾自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点了一支烟——从此上瘾,不间断地吸。我试过摆脱烟,摆脱小君。但总不可以。

    小君不放弃。于是我不再回家,决心在北湄过年。小君第一次打长途电话来,来不及说什么,先是哭了,唯一一次她对着我哭。我信口说,好,我回来。后来母亲告诉我小君在车站等我好些天,不吃饭、不睡觉。母亲说,世界是很大的,你以为会跟那个人纠缠一辈子,可是转个弯也许她就不见了。

    我还是没有践诺,同时写了一封决绝残酷的信给小君。新年里,我在北湄的亲戚家吃了很多油腻的腊肠,喝了很多炽辣的酒,电视整天开着,闲得无聊我追看一套连续剧,剧中的女主角煞费心机向男主角示爱,画面忽然切入一行字幕,丽江地震了。

    我在第五天赶回丽江。亲人都平安。小君死了。事发当天傍晚,小君收到我的信,把自己关在房间。是新闻联播的时间,一家人挤在外屋。整幢房子就小君那间垮了,砖瓦散落。

    小君在这个热水袋一般的世间掘开了一个小小的缝,她顺着缝隙坠落宛如细长柔韧的棉线,我仿佛看见时间的水滴沿着这根棉线滴滴流去。苏画,你懂吗,幸福是一个不断学会隐藏失望的过程。小君是幸福的,至少她阅读了一次深思熟虑的疏忽。一切邂逅都是事先约定,一切失败都是神秘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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