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_宗教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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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教 (第2/3页)

迹一样空洞,和“雅骊”四周长满蕨类的花园一样昏暗。

    因此在我们家,便交由女仆填补这空虚(并满足我的好奇——神如果不重要,何必盖那么多清真寺?)。不难看出迷信的愚蠢。(“你若碰这个就会变成石头,”我们的女仆说道“他的舌头打了结。”“一个天使来把他带上天。”“别先放左脚。”)绑在教长陵墓上的布块,在奇哈格为苏父爸爸点着的蜡烛,女仆因无人送她们看医生而自行调配的“老妇偏方”以及几百年的回教僧派以格言、谚语、威胁和建议等形式进入我们这共和国时代欧洲家庭的遗物,它们或许是一派胡言,却同时也在日常生活中留下痕迹。即使到现在,在某个大广场或走廊、人行道时,我仍会突然想起不该踩在铺路石之间的裂缝或黑色方格上,于是不由自主地跳着走。

    我的脑子把这些宗教训谕跟我母亲的规定(例如“不要指指点点”)混为一谈。或者,当她跟我说不要打开窗或门因为穿堂风会吹进来时,我便想像穿堂风是某个灵魂不能被打扰的圣人。

    因此我们不把宗教看做神通过先知、书本和律法对我们发言的体系,而是把它降格为古里古怪、时而逗趣的一套下层阶级奉为依归的规章。撤去了宗教的力量,我们得以接纳它成为我们家的一分子,当做某种古怪的背景音乐,陪伴我们在东西方之间左右摆荡。我的祖母、父亲、伯父姑妈们,他们一天也没斋戒过,但在斋月期间,他们就跟禁食的人一样在饥饿中等待日落。冬日的夜来得早,祖母跟她的朋友们玩牌时,斋戒结束即是大吃一顿的借口,也就是说,享受更多烤箱里的食物。但还是有些让步:一年当中,这些群众的老妇人每个月都一边玩牌一边接连不断地吃着东西,但斋月期间,日落将近时,她们停止大啖,垂涎欲滴地盯着附近的一张餐桌,桌上摆满各种果酱、奶酪、橄榄、rou饼和蒜头腊肠;当广播传出笛声,表示斋戒即将结束,她们便如饥似渴地注视餐桌,仿佛她们和占全国人口百分之九十五的普通回教徒一样,从黎明开始就没吃过东西。她们彼此问道:“还有多久?”听见炮响,她们等厨子贝吉尔在厨房里吃过东西,然后她们也朝食物扑过去。至今,每当听见笛声,我仍会流口水。

    我的第一趟清真寺之行加强了我对一般宗教,尤其是伊斯兰教的偏见。几乎是偶然的,有天下午无人在家,我们的女仆哈妮姆没征求任何人同意便带我去清真寺——倒不是急着想朝拜,而是在室内呆腻了。在帖斯威奇耶清真寺,我们看见二三十人——多半是后街的小商店老板,或给尼尚塔石的有钱人家干活的女仆、厨子和门房,他们聚在地毯上时,不大像集会信众,而更像是聚在一起交换意见的朋友。等待祈祷时刻到来时,他们彼此低声闲聊。祈祷的时候我在他们当中走来走去,跑到清真寺一角玩我的游戏,没有人停下来责备我,反倒像我小时候那些大人对我一样,露出甜美的微笑。宗教或许属于穷人的领域,但我现在看见——与报上以及我的共和国家庭所丑化的对象恰恰相反——信教的人是无害的。

    然而帕慕克公寓里对他们的取笑,使我知道他们的善良纯洁要付出代价:土耳其现代化、繁荣、西化的梦想因而更难达到。身为西化、实证派的有产阶级,我们有权治理这些半文盲人口,我们乐于防止他们太依赖迷信——不仅因为私底下对我们来说很合适,还因为我们国家的命运取决于此。我祖母若发现某个电工跑去祈祷,就连我也看得出这与他没把小小的修理工作干完无关,而是跟妨碍“我们国家进步”的“传统与习惯”有关。

    土耳其国父的忠实信徒控制媒体,他们将戴黑头巾的妇女和拨弄念珠、满脸胡子的守旧派当做嘲笑对象,学校为纪念共和国革命烈士举办典礼,这一切都提醒着我,这个民族国家属于我们,而不属于穷人信众,他们的虔诚把我们这些人跟他们一起拖垮。但与我们家的数学和工程狂热者们感觉一致,我跟自己说,我们的控制权并非取决于我们的财富,而取决于我们现代而西化的眼光。因此,我瞧不起跟我们一样有钱却不西化的家庭。这些区别后来站不住脚,因为土耳其的民主较为成熟的时候,有钱的乡下人开始涌入伊斯坦布尔,将自己引见给“社会”那时我父亲和伯父生意失败,损失惨重,使我们不得不难堪地被不喜欢现世主义或对西方文化一无所知的人远远超过。如果教育让我们有资格享用财富与特权,那该如何解释这些虔诚的暴发户?(当时我对有教养的苏菲信仰、梅拉那教派或者伟大的波斯遗产仍一无所知。)我只知道,被左派人士斥为“富农”的新富阶级持有的观点无异于我们的司机和厨子。如果伊斯坦布尔西化的中产阶级支持过去四十年来的军事干预,从未竭力反对军事介入政治,那不是因为担心左派分子起义反叛(土耳其左派分子从来不曾强大得足以取得此一功绩),反倒是,精英对军事的宽容是出于担心哪一天下层阶级和暴发户联合起来,从各省蜂拥而来,打着宗教旗号消灭中产阶级西化的生活方式。但假如我再继续讨论军事政变和政治伊斯兰(这跟一般认为的伊斯兰没什么关系),便可能破坏本书隐藏的对称性。

    我发觉宗教的本质是内疚。小时候因为对不时出现在我想像中的白头巾尊贵女士不够敬畏,且不够信仰,而使我感到内疚。跟信仰她的人保持距离,也使我内疚。但是——正如同我全心拥抱我经常逃入的幻想世界——我尽我童稚的力量对这种内疚表示欢迎,肯定我的不安能深化我的灵魂,增长我的才智,为我的生命带来色彩。至于住在伊斯坦布尔另一栋房子里的另一个快乐的奥尔罕,在我的想像中,宗教并未对他造成任何不安。每当厌倦了宗教内疚感,我便想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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